每年都要大掃除,該丟的,該給別人的,總是大包小包地從家門吐出去。這些東西裡有的曾經是寵妃,現在已是白頭宮女。但有的是仍簇新,卻已用不到了。

每回望著這些東西,我就想自己那裡需要這麼多東西?但每一年在生活裡,竟還是不知不覺地買了許多東西,然後又轉手了很多東西。我的上師曾告訴我:

不要給別人自己不要的東西(除非那個人需要),應該要練習把自己心愛之物贈予他人。

於是打掃完不要或用不到的東西後,我又望著這屋裡什麼是可以送給需要的人,這時候邊打掃著空間,時間卻冷不妨一一滑過腦際,這是哪一年買的?這是誰送的?我在打掃屋子時,想到許多流逝的時光,想到許多變質的感情,這世間沒有不變的東西,一切都是幻化不實有,一切都如塵埃。打掃空間,卻看到更多無常與時光在追緊我的腳步。

如果沒有這些東西,是否連打掃都不需要了。這一想當然不免就聯想到六祖惠能與神秀之語,悟與不悟,全在執著與知見。若無明鏡,就不惹塵埃了。

年輕時,總是著迷於外界之物,許多得不到的物件,就會想盡辦法要得到,但得到後卻未必珍惜。

這過程歷經多年,跟很多人一樣,眼見家裡東西愈積愈多,許多角落堆疊物品,主人卻鮮少蒞臨,物件寂寞,主人也屬浪費。

我覺得喜歡物質並無對錯,因為世間運轉本如此,若人人緊縮消費,就會產生經濟危機。物件多寡的問題在於能否被善用,或者人可以因為物品而幸福。像我母親就告訴我,早年有一台洗衣機,那簡直是夢幻之物。機器可以幫忙婦女減少家事勞動,轉而從勞力走出,因而多了時間關注自己的靈性與照顧家庭內需,有些物件確實是大大撫慰了人。

所以「格物致知」是定有可能的,物件有情,只因為人們的注目與有義。

禪心終在紅塵修,功名終是世上全,如能在紅塵裡保有這種「覺知」,其實紅塵也是佛殿了。

但說來畢竟是人入中年,除了還酷愛幾樣事物外,對於「沒買很難過」這件事想再體會竟也不可得。

物件仍然相同,但心性卻不同了。就像我們望河水,河水並無不同,但我們的心卻變化了。於是我明白不是物件本身勾著我們不放,而是物件背後的欲望把我們的愛憎意念緊緊勾住。

欲望來去其實也是無常的顯示,再深的欲望也會過去,一如苦痛。欲望很奇異,你以為執著甚深時,它早已不理睬你了。這和煩惱很像,你被某個煩惱牢牢束縛時,殊不知煩惱已經換成「下一個」煩惱,新的煩惱會取代舊的煩惱。我出家的姑婆常在嘴邊念:「煩惱無邊誓願斷」,我少女時聽了就想,煩惱怎麼「斷」啊?斷此舊煩惱,又生新煩惱,連綿不絕,言何可斷?如這世界之物,不斷新生。煩惱只能「轉」,如世界之物也應抱著「欣賞」態度即可。如此才能和煩惱及欲望諧和相處。

新年將至時刻,我披著大圍巾,腳套雪靴,眼望著年終四處採買百貨或者新衣新鞋的人潮,我為這世界的物質感到高興,但更多時候我寧可採取一種「觀看」的角度,這觀看的角度很好,就這樣欣賞著形形色色從我眼前走過提著大包小包的人。

「這些東西我都用不到,我的眼睛裡面只有法。」戒堪布仁波切曾如此開示。

在物欲充斥的生活,在貧窮當頭的時代,也許我們可以如此「暗示」自己———這些東西我都用不到!並告訴自己「法施」是一切布施裡最殊勝的供養。心性的寶藏才是永恆的寶藏,絕對不會是金銀財寶。

「你找得到你自己的心性之寶嗎?曾經是悉達多王子的釋迦牟尼佛又是如何踏上這條不生不滅之路?這是我常想的事情。佛陀之光是照耀世界之光,是我們自性之光,但自性為何?

身處滾滾紅塵,你的心何去何從?佛家譬喻這心如火宅,又生命無常、國土危脆……我不斷地問自己:我如何渡這人世之河?如何能掌握自己的生命航向?

我想到我的上師卻映多傑仁波切常要我不要逃避世間事,因為每一個契機都是一個開悟的可能感觸點。至於煩惱來時,上師說不妨常仰望虛空,或者去看大海,不然就常俯視土地,因為土地承載了人間的一切,人車每天壓過土地,人且有時朝它吐痰,土地包容萬事萬物。

新的一年,掃除了外在的塵埃後,我也開始大掃除心性塵埃。然後我在乾淨的房子裡,仰望窗外的虛空與窗前的淡海……我的心忽然有了開闊的視野,明朗朗的可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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